半小时后，营地宿舍
“你好啊斯科特，诺德也在。”
维德提着一杆像他腿一样长的手动步枪走进了营地。
下维特根后方的军营本来是用作补给兵站的，但是和共和国开战后后本来的后方就变成了前线。至于这个显眼的兵站能存在多久，维德在考虑了共和国一如既往的强大空中优势后觉得问题的答案已经十分显而易见了。
不过当表情严肃的男人看见眼前的战友以肆意的姿势横跨在床上，秀出腹间的六块腹肌时，他的脸上却浮出了不悦的表情。
真是个懒散的家伙。
“起来，乔鲁斯！帝国军人的作风难道被你揉成一团然后丢进垃圾桶里面了吗？”
此时这个男人正侧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松开鞋带的军靴和灰绿色的作战服被随意地扔在一边。这副样子和维德心目中的军人形象相差了数万公里。
在青年看来，面前这个健美先生似的男人此时完全没有一个作为帝国军人的觉悟，更不用说他到战场上杀敌的资质了。
“喂！我可是帮你们把行李都从训练场里搬回来了啊！班长大人，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
“如果你不想被我叫做斯科特下士，或者说，如果你不想听到‘这是命令’的话最好现在就从床上起来，按日程表来说现在还没到睡觉的时间！”
“可是班长，我真的很累啊……”
乔鲁斯嘟囔着着回答了这个军衔和自己一样的年轻男人，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过这个一向严格要求自己和他人的男人也接受了他这不正经的回复，因为另一个青年已经站在摆好文件的桌子前面并摆出了正经的神情。
“维德·布劳恩下士，你就是我们的班长，对吗？”
“是的。”
诺德·武尔夫，一个来自帝国皇都特里克的学生兵。与维德听到他身份时的第一感觉不同的是，除了鼻梁上的一副浅浅的黑框眼镜外，他身上似乎并没有文弱书生的气质。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灰绿色军服的他留着一头浓密而与众不同的金发，八字胡和下巴上的一圈胡渣让他的脸显得有些粗糙而成熟，但一道闪电一样的疤痕却清晰地印在了他象牙白的额头上。或许是舟车劳顿之故，现在的他眼睛下面长出了一圈浅浅的黑斑，一副精神状态不佳的样子。
至于维德自己的班长身份，是刚才临时决定的。似乎原来的班长在一星期前出了车祸的原因，于是维德便自告奋勇拿下了这个职位。
“乔鲁斯，人都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诺德朝着瘫坐在一旁的男人严肃地点了点头，把话题引向了正轨。
“诶？赫尔曼和基林他们呢？”
“我和他们提前说过了。”眼前的青年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然后把视线转向了担任班长的男人，“那我们先从总体态势开始。”
虽然深棕色头发的男人自认为已经对整体局势有足够认识，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示意戴着眼镜的青年继续说下去。
“简单来说，敌人的一个师被包围在城市里了，我们要去消灭他们。详细的你们可以看一下这幅地图，所有可以透露的兵力配置都被标识在上面了。”
地图上用方块表示好了已知的敌我双方兵力的部署，尽管从人数上看帝国的军队占优，但凡是知道共和国军队标识上的圆角矩形是什么意思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场轻松的战斗，包括维德自己。
男人看着地图，不自禁地微微皱起了眉头——尽管他知道自己不需要理会战略方面的问题，当下的局势还是让他为帝国军队感到担忧。
不过，比起高深莫测的战略和战术方面的部署，他对人事安排更感兴趣。
这时，坐在一旁的乔鲁斯似乎看出了男人的心思，便插话道：“说起来班长，听说敌人负责下维特根作战的指挥官是个女孩呢。”
诺德苦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一下旁边的乔鲁斯，后者点了点头，然后从地图下面抽出了一份带有照片的文件。
“噢！她看起来很不错啊！”
不只是在一旁叫出声来的乔鲁斯，就连维德自己在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上的女孩时也砰然地猛跳着心脏。
这是一张非常难得一见的彩色照片，照片里的少女看起来连年轻这个词都显得过于成熟。她白皙而稚嫩的脸上清晰地镶嵌着一双水灵而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双眸中间的鼻子翘起了一个相当好看的弧度，而放松地闭合着的唇瓣则和额头上居中的刘海一起给画面平添了一分淡然；柔顺的淡金色长发顺淌着披在肩上的同时，还在左边扎上了一绺侧单马尾。
然而维德却皱起了眉头，并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只是一个人偶一样精致漂亮的少女，而是因为她身上的共和国蓝灰色战斗服和胸前贴着的三颗星军衔——虽然这身衣服在她身上有种不一样的美感，但是维德却很难评判她是否应该出现在战场上。
接着，维德还从照片上意识到了另一个不起眼但重要的细节——一旁的诺德也朝他使了个眼色，看来只有一个还在呆呆地看着照片的笨蛋还没有发觉异常。
少女的眼睛是像精灵族一样的稍微泛金的琥珀色，但无论是她的耳朵形状还是颧骨和上颌骨位置都是很标致的人类模样。
不喜欢首先发言的维德朝眼镜青年点了点头，示意他先说话。
“诶？你们怎么了，不应该说句话吗？”一直发愣的乔鲁斯忽然打破了无形的沉默。一旁的诺德则是对他浅浅地笑着，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桌子前唯一一个有黄白色皮肤的男人。
“艾莉卡·冯·赫施坦因，整个下维特根区域的共和国部队的指挥官，装甲部队的提倡者和‘红胡子’计划的制定者，因其在理论方面的建树而被爱德兰人称作‘开拓者’。据说正是她在发表了关于帝国所富含的某些资源的军事用途的文章后，共和国才开始将侵略帝国的行动正式提上日程的。”
“红胡子”计划，共和国侵略行动的第一步，在这场计划指导的战役中帝国损失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装甲部队和精干力量，空军在开战的第一个星期便几近全军覆没。
诺德先是简单地介绍了她的身份。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言辞也能让身为班长的男人感受到肩膀上承受的沉重压力。
不过在一旁的笨蛋先生看起来倒是十分轻松，他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少女，眼珠仿佛要从眼眶里面被吸出来。
“诺德中士！”
乔鲁斯的眼神里充盈着炯亮的光芒，仿佛一个渴望得到糖果的任性孩子。
“怎么了？”
“你……你能把这张照片给我吗？”
诺德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然后会意地笑了笑：“当然不行。”
而这个男人则狠狠地瞪了乔鲁斯一眼：“注意你的言行，斯科特下士！”
乔鲁斯悻悻地挠了挠脑袋，然后坐到了一边去，不过他的眼睛还是紧紧地斜盯着桌子上的照片。
“嗯，乔鲁斯，你注意到她的眼睛了吗？”
要是这个笨蛋注意到相片上的异常才怪。
维德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军用水壶里冰凉的液体灌进了喉咙。
“怎么了，不是很正常……”
话音未落，乔鲁斯的表情便生硬地僵住了。
“对啊，她应该是人类才对！但是为什么……”
这时，诺德打断道：“这就是我给你们看照片的原因。”
在联合党——一个奉行民族主义和人类至上主义的政党——执政时的爱德兰联邦共和国，有出众精灵体征的她能生活下去并在众多领域都取得了不起的成就。即使少女处在自己的敌对阵营，维德也对她心生由衷的敬佩。
“她看起来也不像半精灵啊，难道是四分之一的混血？”
乔鲁斯打断了维德的思考，这话差点让维德把一口夹杂着唾沫的水喷在他脸上。
“笨蛋，你把生殖隔离给忘了啊！”
“噢！那为什么她的眼睛是金黄色呢？”
选择性地无视了自己的低级错误，这个有些笨拙的男人眼瞳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照片里少女的不正常的渴望，识趣地把嘴闭上选择沉默。
接下来，男人又和乔鲁斯他们讨论了武器的分配问题。由于维德自己并不习惯冲锋枪，所以本应由班长操作的PFS-1冲锋枪便被交到了名为诺德的学生兵手上，他自己则和乔鲁斯一样使用有十几年历史的手动步枪PG-11。
“那例会就先到这里吧。”
三十分钟后，男人淡淡地说出了终结沉默的话语，然后把手随意地**口袋里的他便走出了这闷热的不像话的宿舍。
“嘿，维德！”
男人一回头，看见了在太阳底下向光站着着的眼镜青年。
“我们去买两瓶水怎么样？”
“当然，我请客。”
身为班长的维德点了点头，和健硕的青年踏上了同一条路。
…………
“刚才我看见斯科特下士了。”
已经进入下午的营地仍残留着浓浓的夏意，明亮的斜阳将在基地外围巡逻的士兵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不时还传来模糊的口令应答声。各种长短的武器在阳光下反射出锐利而刺眼的光芒，向路过它们的一切人警示着危险的存在。
例行的问候后，向来健谈的诺德首先拉开了话匣子，他拧开一瓶果味的软性碳酸饮料，大大小小的气泡伴随着刺耳的喷气声从瓶子里冒了出来。
“那个家伙啊……别看他那副笨蛋的样子，他的体力可比我们都强，这在战场上是很有用的。”
维德一边苦笑着答复了眼前的眼镜青年，一边回忆着脑海中乔鲁斯的印象。
“他只是看起来有些笨拙而已。”
诺德把一瓶汽水的盖子撬开，微微一笑。
“虽然不像个军人，但这个结实的家伙确实很可靠。”
男人对乔鲁斯毫不保留的赞扬似乎让诺德稍微吃了一惊，他很快从维德的目光中得到了的结论。
“要论战术素养的话，他的水平不在你我之下。”
不知是因为男人的称赞让诺德感到惊讶，还是二人认识的时间还不够长，相互间保持距离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十五分钟。
“聊点别的吧。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学生是可以选择从事文职的。”
“我嘛，那个时候对正面战场还是抱有幻想的。”诺德有些惆怅地回答了问题，脸上挂上了浅浅的苦笑。
“‘捷报频传特里克’吗？我以前也是。”
准确地说，现在也是。
维德看着青年鼻梁上薄薄的眼镜片，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儿……你也知道，我也算是对军事有点兴趣的人。”
诺德转过身，向着远处泛红色的天空看去。
“我倒不完全是因为这样才上战场的。”
维德也同样转过身，轻轻地将空荡的玻璃饮料瓶放进箱子里，然后背对着诺德把目光投向天边——远处，猩红的夕阳之下，威武的帝国鹰旗在阵风中飘扬，仿佛在宣示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对这片土地的统治。
除了征兵令和发自内心的爱国情感外，守护自己唯一的亲人也是让维德战斗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在国家大义面前显得那么渺小。
但是，自己再也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莉赛尔……
诺德没有看见男人那双默默地颤抖着的手，但突如其来的沉默已经把一切都告诉给他。
“就算我回不来，你也要一直战斗下去啊，维德·布劳恩下士。”
…………
墨色一点一点浸染了天空，被血红色的斜阳照得闷热的宿舍里空空荡荡，只有清晰的翻页声不时地打破这难以名状的沉默。
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放下手中的图书，静坐在床上，两眼凝视着一行连笔书写的文字：
“战争从不曾结束，我们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人，所以我们只能暂时欺骗他们。”
笔名为“绯红”的人不知何时写下了这个句子，又被摘录到这本《联合与战争》上。诺德刚从学校的书店买到它，便被一纸征召令送上了战场。现在再回过头来品读它，联想到现在的战争和帝国过去为了统一精灵部族而发动的“联合战争”，心中颇有感慨。
这场战争，是否也是一场人类与精灵之间的“联合战争”呢？
从某种程度上说，作为一个士兵，他不应该思考这些，只需要对国家的绝对忠诚、过硬的军事素质和得体威严的外表便可。士兵越是牵涉到复杂的政治，对国家理念的认同度也越低，忠诚也就值得怀疑。
但诺德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希望成为皇都上随处可见的“热血爱国青年”们。在他看来，那些人已经失去了灵魂，成为了庞大国家机器的零件。
“对于个体来说，成为大机器中的齿轮或者牵线木偶，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那都是悲哀的。”他在书上这样批注道。
合上灰绿色皮革包装的封面，这本书被他收进背包里。等他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时，一滴滴汗水已经从脸上滑落，在床单上变成了复数个圆斑。
门外的士兵们似乎都喜欢聚在一块儿闲聊，有的还拿出了扑克牌。但诺德向来是“不合群”的另类。他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但愿醒来时情况不会太糟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燥热不断地侵蚀他的身体。诺德的心却沉静下来，一点一点地、慢慢的进入安静的睡眠……
突然，凄厉的空袭警报的嗡鸣着升起，逐渐变得高亢。他像是被针扎了似的从床上跳起，一把抓起收拾好的背包，踩上军靴，头顶钢盔，夺门而出。
但是，他首先看到的不是已经集合好的队伍。而是如同稀粥般乱成一团的士兵们，还有数不清的在空中的三角状黑斑。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防空炮弹炸出的金属碎片已经如风暴一般席卷天空，无数的火球已经从天边升起，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大蒜的臭味。
若要用一句话来说明现在的情况，那就是：基地遭受了空袭。
漫天的战机从空中掠过，明亮的火花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炸开，带着气味的白烟充斥着基地的每一个角落。一些人不幸地被黄白色的火花击中，嘶吼着在地上打滚；更多的人则选择跨过地上被烧成焦炭的尸体，撤退到后方的掩体里去。
诺德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在他离开的十几秒后，他身后的木屋已经被20mm机炮和炮弹撕成了一堆纤维。
他尽自己全力向基地后方奔跑——自己一度不愿意接近那个黑暗而闷热的洞口，现在看来，呆在那里的人才是最幸运的——而在他一路狂奔的路上，他亲眼目睹几名跑在前面的士兵活生生地被子弹撕成两截。
数分钟后，诺德的脚步终于在掩体前停了下来，这里拥挤着无数避难的士兵，人口密度丝毫不亚于门口的列车站。他那双象征着精灵身份的黄色眼睛充满了血丝，看上去就像是熬夜学习的“好学生”——虽然他再也没有机会被这么叫了。
令他感到幸运的是，在这黑暗的时刻、漆黑的洞口，他还见到了熟悉的人。
“嗨，诺德！”乔鲁斯朝他摆着手，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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